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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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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林黛玉為賈家家修建省親別院,輕飄飄拿出兩千兩銀子而不以為然的時候,秦家人卻因為秦鐘父親積留下來的三四千兩銀子尚無著落,幾個遠房叔叔嬸嬸病幾個兄弟,都圍在秦家久久不肯離去。

秦鐘素來體弱,其時早被家裏人移於地上安放。他面如白蠟,呼吸微弱,明知道叔叔嬸嬸們都盼著他死,好得了秦家的這份家業,卻又無可奈何。

正在這時,一陣喧囂聲起,秦鐘一陣激動,掙紮著半擡起頭:“可是寶玉來了?”待到看到一群兇神惡煞的綠衣宮使闖將進來,頓時一顆心如墜冰窟。原先虎視眈眈望著秦鐘等著群起分食的叔嬸兄弟們在這群綠衣宮使沖進來的時候,一個兩個早化身為瑟瑟發抖的小綿羊,嚇得什麽話也不會說了,一個個躲在角落裏,恨不得地下有個縫好鉆進去。

“咱家奉皇命前來拿你。上天有好生之德,太上皇也想賞你個體面。你且把這杯酒喝下去吧。”領頭的內侍尖聲尖氣說道。

秦鐘如遭雷擊。他本是個極聰明的孩子,於彌留之際,回光返照之時,電光火石一般想起了許多被他忽略了的往事。在那一瞬間他仿佛長大了很多,他知道如果重來一次他定然不會如此虛度年華,浪費光陰,可是,他已經沒有機會了。

他定了定神。“有勞公公。能否請公公稍等片刻,好容小人安頓家事。”秦鐘哀求道。他從來都沒有這麽卑躬屈膝過,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是秦家唯一的男丁,記掛著家中無人掌管家務,記掛著父親還有留積下來的三四千兩銀子,記掛著智能尚無下落,據水月庵的姑子透露,智能兒逃走之時,已經有了他們秦家的骨血……

可是,那領頭的內侍被派了這麽個苦差事,情知沒有外快可以拿,已在心中暗罵不疊,本就不耐煩之時,哪裏肯法外開恩?

他的態度如此,底下的那些辦差的豈有揣摩不到他心意的,主動跳出來訓斥道:“虧你還是個讀書人,難道不知道聖命難違的道理。”其實,不過是對方無情面可賣,又沒有油水可撈,故而鐵面無私這麽一回罷了。

領頭內侍心中冷笑,根本不容秦鐘分說,輕輕一揮手,早有左右提著秦鐘的脖子就硬把酒往下灌。正在這時,李貴、茗煙等人擁簇著寶玉趕到了。寶玉先叫道:“鯨兄!寶玉來了,寶玉來了。”就直往內室裏闖。

那領頭的內侍見一堆人大呼小叫湧來,挑挑眉就想發火,待到看到寶玉樣貌穿戴,知道這必是位顯貴之家的公子,故而沈吟著,尚未輕舉妄動。早有底下善於揣摩心意的隨從上前打探,寶玉的長隨李貴也是個人精,常和人打交道的,笑吟吟走上前來自報家門,言說自家主子是榮國公的孫子,小名寶玉兒,是秦鐘的好朋友,一面說,一面暗中從袖中翻出一錠元寶來,送到領頭內侍的手上,一面又作勢要給他磕頭。

那領頭的內侍不大不小是個首領,自然也是歷練出來的,又有什麽不懂的,見這副腔調就知道對方不凡,不過在腦子裏一打轉,就轉嗔作喜道:“可是賢德妃娘娘那位銜玉所生的兄弟?前幾天太上皇還在念呢,說是世上竟有如此奇異事,趕明定要見識見識。”

領頭內侍是個聰明人,知道宰相門前七品官的道理。如今榮國府賈家正炙手可熱,若他是夏守忠、戴權那般手握大權的紅人也就罷了,偏偏他並不受上頭看重,在宮裏是受人排擠的份,才被差了這麽個苦差事,如何能不處處謹小慎微?

那內侍見李貴作勢要跪下,生怕這廝是賈府裏的什麽體面人,倒不敢十分受他這禮,忙雙手扶著起來,其實那裝模作樣李貴還尚未跪下呢。

內侍又忙著向底下人埋怨道:“這秦小相公既是寶爺的朋友,怎可等閑代之。咱們雖有皇命在身,但總要賣寶爺這個面子,做個人情,且退出去,請他們說幾句體己話,再作理會。料想寶爺大人有大量,也不會故意為難咱們不是?”

那底下人見領頭內侍如此,不免都慌了手腳,暗暗在心裏埋怨道:“你老人家先是那等風風火火,雷霆電雹,原來竟見不得寶玉二字。”雖是如此說,也少不得從命,幾個人都靜靜退到一邊,等著秦鐘說幾句臨終遺言。

豈料方才灌藥灌得急了些,已是毒入肺腑,秦鐘拉著寶玉的手,顫巍巍搖了兩搖,說道:“你我自負聰明,我今日方知竟是全錯了。只盼你迷途……”一語未了,嘴角有黑血滲出,已是一命嗚呼,死到了寶玉懷裏。

寶玉不過十一二歲的少年,雖跟著經過幾場喪事,哪裏見過這般場面,當下驚駭過度,竟也昏了過去。

李貴、茗煙等人七手八腳將寶玉搶回,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帶回賈府去。寶玉這才醒了過來,只管淒惻哀痛,李貴、茗煙明面上勸解,私心卻都暗喜道:二爺這是被嚇住了,哭出來的好,既是哭出來,興許就沒事了。

見了賈母,李貴、茗煙自知茲體事大,只管支支吾吾、含含糊糊,賈母是成了精一般的人物,有什麽聽不出來的。當時黛玉、寶釵、三春姐妹都在賈母處,李紈察言觀色,就要帶眾姐妹出去。賈母又吩咐屏退左右,要自己親自盤問究竟,並命襲人也扶了寶玉回房去調養,。豈料寶玉哭了一路,到此時反倒傻笑起來,推開襲人,向賈母笑道:“這兩個奴才口才不行,怕老祖宗聽不明白,還是索性我來回話吧。”

賈母見他似笑非笑,知道他是沒經過這等場面,被嚇住了,心中疼惜,哪裏舍得他再受煎熬,就欲趕他去休息,寶玉卻不肯,只管大聲說道:“孫兒到秦家之時,秦鐘已是昏昏沈沈,早已魂魄離身,有許多鬼判持牌提索來捉他。因他聽見孫兒來了,向那都判官求告,都判官說孫兒運旺時盛,特放他回來。無奈秦鐘痰堵咽喉,雖是回魂,卻說不出話來,只將孫兒看了一看,頭搖一搖,喉內哼了一聲,就去了。”一面說,一面流下淚來。他明知道秦鐘枉死,只恨自己無能為力,只得以鬼神之事胡亂指代,聊慰胸中之憾。

賈母聽他胡言亂語,先道:“偏你這孩子古怪,哪裏有這許多奇異事?”頓了一頓又笑道:“既是你能這般說,可見是無礙了。”吩咐鴛鴦去備了幾十兩銀子,命送到秦家以助發喪之用。餘者備奠儀、吊紙之事,自然由寶玉自告奮勇,親力親為。賈母又恐他傷感,命黛玉、寶釵並三春姐妹時時尋他玩耍,沖減哀思。只是寶玉那般多情的人物,少不得日日思慕悼念,亦是無可奈何之事。

在賈家的省親別院建造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劉姥姥家遷入京城的事情也已成定局。樹要臉,人要皮,出了那樣的事情,淳樸的鄉下人難免會對王狗兒一家人指指點點。縱使寶釵想方設法,在不暴露香菱行蹤的前提下,走舅舅王子騰家的門路,免了王狗兒的牢獄之苦,但那種無形的社會輿論壓力依然是王狗兒一家人所不能承受的。

王劉氏到底還是沒能狠下心來跟王狗兒義絕。似她這樣的婦人,頭腦裏丈夫是天、做女人的應該忍耐的理念早已根深蒂固。和王狗兒義絕之後該怎麽做,她自己一個人無依無靠要怎麽生活,這些事情光是想想她就覺得恐懼,覺得望而生畏。因此除了忍耐和哭泣之外暫時沒有別的路可走。

好在天底下遇人不淑的婦人也多半如此,遇到再大的不如意,丈夫再不成器,也不過哭鬧幾回就認命了。哪怕是有人勸她和離,她還會一轉身罵那人心存歹意呢。王劉氏的心縱然因為姚先生的幾句蠱惑起過波瀾,但一來姚先生已經被寶釵證明並不那麽靠譜,二來姚先生也未曾真心為她謀劃過和離義絕之後的道路,她自己又是個沒本事沒主見的婦道人家,漸漸的那點子心思也就淡了,泯然於哭鬧後認命的婦人群體之中,目光渾濁地繼續熬日子,並不知道自己的生活狀態叫做絕望,也不認為女人在遇人不淑之後還會有什麽指望。

寶釵雖然對志大才疏的姚先生頗有微詞,但是對劉姥姥一家的照拂卻是無微不至。因劉姥姥一家人生地不熟,置辦宅院之事自然全由鶯兒一家並陳義一家經手,為他們尋覓了兩座相鄰的宅院,各有十幾間房子。

院中雖不甚大,卻也清幽。其中一座宅子由王狗兒和王劉氏、板兒、青兒一家四口居住,劉姥姥伴著香菱住在另一座宅子裏。又在距家不遠的地方盤了一間小鋪子,由著她們做那甚麽黃金絲的生意。總共花了不過幾百兩銀子,其中王狗兒一家居住的宅子自是他們出錢,另一座宅子及店鋪皆由香菱出資,因香菱私房尚有不足,寶釵還墊付了些。

劉姥姥一家人都頗為滿意,入住次日,就闔家到綢緞莊上請安致謝,寶釵卻不在,只使人傳話說,如今既然手頭寬裕了,也該買幾個人使喚,方不失了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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